贾平凹及其作品与地方志

众所周知,编修地方志是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传统,历史悠久,绵延不断。明代《朝邑县志》就是大学问家康海主修的。清代的《蓝田县志》也是清末关中大儒牛兆廉主修的。地方志横跨百科、纵贯古今。方志文化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传承中华文化、弘扬历史传统的重要方式和载体,不仅承担着存史、资政、育人的重要功能,而且是作家写作的资源和素材。陈忠实创作《白鹿原》前,翻阅了历代《蓝田县志》、《长安县志》等县志,《白鹿原》不少素材就来自这些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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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也不例外,他十分看重地方志对创作的作用。曾经说过,每到一地要读地方志、听地方戏、见当地名人。他深入生活考察各地首先借阅当地县志,从中了解当地历史地理、风土人情、历史人物、物产美食诸方面。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出版局从事出版史志工作。记得有一天贾平凹到出版社办事,顺便来到我的办公室,看到我的书架上有些县志,他抽出《紫阳县志》边翻阅边说:这上边收录我写的《紫阳城记》,我收藏了。他还说,听说《蓝田县志》写的真实,你这有没有?我打开柜子一看有,就送给他。后来果然省地方志办公室来文件说《蓝田县志》等志书文化大革命记述的太多太细,让不要发行,要求重新修订。后来我看到《古炉》等作品中关于“文革”的描写,就联想到其描写有些就取材于《蓝田县志》等志书中的相关记载吧。

地方志可以说是一地的百科全书,内容涉及到各个方面。贾平凹长篇小说新作《山本》起初就准备命名为《秦岭志》,后因为与《秦腔》书名相似,怕引起混淆,还有发音上的考虑,就改名《山本》。贾平凹在《山本》题记中写道:“一条龙脉,横亘在那里,提携了黄河长江,统领着北方南方。这就是秦岭,中国最伟大的山。《山本》的故事,正是我的一本秦岭志。”实际上不论是在《山本》后记,还是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贾平凹都坦言《山本》就是一本秦岭志,其实在书中,贾平凹不仅写了三四十年代发生在秦岭的战争和战争中的各色人等,而且写了秦岭地区的山山水水、历史文化、风土人情、特产美食、花草树木、各种动物等等,这些固然有作家深入生活的记录,但也有不少是来自有关县的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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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小说并不等同于地方志,就像人吃五谷杂粮和鸡蛋牛羊并不能因此说人就成了五谷杂粮和鸡蛋牛羊,而是化成自己的血肉骨骼。正如贾平凹在《文学与地理》一文中夫子自道:“说到这里,我还要强调的是,讲地理与文学,文学中的地理,并不是写地方志。地理一旦写进了文学,它就融入其中,不再独立存在,或者说它就失去本身意义。写所见的世界,并不是你所见的世界,而是体验的世界。塑佛像时用铁用石用木用泥,一旦塑成就是佛了,再也没了它是什么铁什么木什么泥了。我们在说地理对于文学的地方性、个人性的重要时,如果在一部作品中所要求分析的地方的、个人的习癖愈多,这部作品的文学价值可能竟会愈少,一部作品应高高超越个人生活领域,他不是一个赋有地方性和寻求个人目的的人,他应该是一个更高层次的“人”,一个“集体的人”,传递着整个人类潜意识的心理生活。”

所谓文学艺术来源于生活也高于生活,也就是说,小说作为一门虚构艺术,其素材固然源自生活或源自地方志,但就像一堆食材,只有经过巧妇一番添盐加醋加工烹调之后才能成为脍炙人口的美味佳肴。或是古人讲的入得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内,出得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外,也就是古人还讲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时候的山水就是作家眼中特有的山水。杜甫在和平年代写的《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花落知多少。”是喜悦心情中看到的雨和花,一派祥和景象;而杜甫在安史之乱中写的《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则是战乱时代悲苦心情下看到的山河、草木、和花鸟,呈现的是一片沧桑血泪。同样,优秀的小说不仅来源于生活和地方志,而且要要像火之焰那样比生活本身更丰富多彩和辉煌灿烂。复旦大学中文系主任,著名评论家陈思和教授评价称肯《山本》是“民间写史”,诚哉斯言!可以说,贾平凹的作品尤其是16部长篇小说,不是地方志却胜似地方志。澳门大学中文系原主任、澳门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朱寿桐教授在日前举办的贾平凹大讲堂第22期上所作的题为《贾平凹创作与巴尔扎克体式的文学格局》的讲座上认为,“这两个作家,都在自己的祖国的一个特殊的社会转型时代,用他们的笔去反映描写这个特定的社会场景,就是用一块、一块的场景,去拥抱那个时代,拥抱这个社会。”因此可以说,就像法国伟大的现实主义大师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被誉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百科全书”一样,贾平凹的作品也堪称中国社会转型时期的百科全书。

写于2018.5.21晚至22日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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